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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煮玉米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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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城市有這麽一座酒樓,八大菜系無所不有,西餐也做得極其地道,在食客們看來,那是一個能夠盡情享用美食的天堂,在廚師們看來,那是一個提高廚藝的聖地。

想進饕餮樓當廚師,首先要有樓內廚師的舉薦,然後要通過四輪測試全部通過之後才能成為其中的一員,幹滿了三年廚師們就可以拿到饕餮樓的鑒別書。

那一紙鑒別書就是這個廚師揚名立萬的資本,如果評價為優等就已經是能夠撐起一個大飯店的頂級廚師了。

後來,優等以上還有一個等級叫“正味”。

這個等級,直到沈何夕去世也只有四個人拿到,其中就有沈何夕自己。

也是有了“正味”的等級之後,不知道為什麽,饕餮樓停下了打算繼續開分店的運作,只在那個城市裏讓自己變成了最有名的華夏廚藝殿堂。

饕餮樓,正味,八大菜系……最頂級的廚藝殿堂……

現在的這個饕餮樓,就是原本應該開在另一個城市的那座麽?

正是因為俞正味的死,所以有了正味的評級,也有了饕餮樓停止擴張的理由麽?

那坐在她面前的這個人,就是饕餮樓神秘的老板麽?

蘇仟一邊開車一邊正想著用什麽樣的方式能讓幾個老頭幫自己一起勸小夕,坐在她後座的女孩兒突然一只手勾住她的脖子:

“行政總廚是吧,我幹!”這次我要自己用雙手捧出一個奇跡,打造自己的殿堂。

沈何夕的手有輕微的顫抖,沒人知道她的眼神是多麽的明亮到耀眼。

……難道小夕是覺得饕餮這個名字霸氣側漏很適合她的暴力屬性麽?

剛剛費勁口舌也沒有達成目的的蘇仟有點糾結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6章 椒麻雞絲

“兩個龜兒子!”胖乎乎的大廚前腳剛進門就把手裏的東西摔到地上就直接開罵。

他三男兩女五個徒弟像是鵪鶉一樣團團地跟在他的身後一聲也不敢吭。

“黎伯行!”大廚又罵了一聲,轉頭看向他身後表情都惶然的徒弟們。

“你們都通過了,你們高興撒?高興個仙人板板喲!你們知道黎伯行跟我說了什麽!?”

這一行人也是剛剛參加完“尋味美食大賽”的海選。

這位大廚姓陳,在京城發展了十幾年,開了個口碑不錯的川菜館子,當然因為資歷不夠沒有獲得嘉賓邀請卡,但是他的五個徒弟都已經獲得了預賽資格,按理是應該高興的,但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這一場比賽的評委有黎伯行。

黎伯行這個人,跟他們原本沒什麽交集,按照這個陳大廚的說法,我們竈頭上的人跟你們“耍把戲”的有什麽可說的。

但是今天的比賽,黎伯行作為評委大肆挑剔別的菜系的選手,端著一副不動聲色的高人派頭把其他菜系的名廚們氣得夠嗆。

偏偏因為他身後有幾分勢力,幾個評委中也有人看他的臉色行事,把比賽弄得烏煙瘴氣。

一位粵菜選手和一位魯菜選手當場退賽,也有幾個拿到邀請卡的嘉賓當場拂袖而去。

如果只是這樣,也跟陳大廚和他的徒弟們沒什麽關系,偏偏這個黎伯行一副川菜天下第一的樣子,讓參加比賽的川菜師傅們都尷尬不已。

天下派系繁多,更多的是人們的口味,又有誰能說自己的菜系能更勝於誰呢?黎伯行這樣的做法讓川菜廚師們都坐不住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陳大廚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沒想到的是比賽結束之後黎伯行的弟弟黎仲知又特意找到他跟他說他哥哥是在為川菜爭臉面,讓脾氣本就不太好的陳大廚差點就揮拳砸在那張道貌岸然的臉上了。

什麽時候川菜的臉面要你們倆沒皮沒臉的兄弟去爭了?

什麽時候你們還能代表川菜了?

如果不是考慮到當時還有人在,陳大廚真的就要用拳頭來捍衛川菜的臉面了。

踢了門,砸了東西,瞪了徒弟,陳大廚還是覺得心裏邁不過這道坎去。

“他們的意思就是你們能通過,不是你們有多大的本事,是他們先弄掉了一批別的菜系的給你們讓路!你們跟我說,你們需要別人讓路?!你們的本事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拿個名次?!”

五個徒弟指天罵地地向師父表決心自己一定發憤圖強在初賽裏好好表現,用自己的廚藝給黎家兄弟左右十幾個大耳光子。

陳大廚的氣兒這才順了一點兒。

他雖然總被人叫陳大炮,但是心裏一直是有自己的算盤的,這次的美食大賽不說是規模空前,也是難得的機會,他好不容易想讓自己用心培養的徒弟們能出頭,就這麽讓這兩顆老鼠屎給惡心了,他不找回場子他就不姓陳!

用犀利的小眼神把徒弟們都轟出門,他撥通了老家的電話。

“餵,老茂,咱那的比賽海選也結束了吧?你們來京城之前我先給你通個氣兒……”

這樣的電話,今晚他不只打了一次,當然,今晚也不只他一個人打了類似的電話。

黎家兄弟還在為今天他們在電視機前面威風凜凜的表現而沾沾自喜,他們不知道,有句話叫不作死就不會死,也忘了有句話叫做“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川地出身的人最是嫉惡如仇,他們這種代表川菜貶低別的菜系的做法已經真正地犯了川菜廚師們的眾怒了。

*******

初賽原本定的是都在京城舉行,但是考慮到地域特色的多樣性和各地觀眾想要當面觀看的訴求,初賽就改在了各省的省會城市。

沈家人就這麽浩浩蕩蕩地去了省城。

沈何夕還是評委,裴板凳還是參賽選手,區別在於沈抱石和樂青林也拎著嘉賓證進去等著美食上桌。

魯菜,被人們譽為八大菜系之首,因為它技法全面用料考究,因為它源遠流長底蘊深厚,也因為它平和嚴謹不過不失。

其實,這是魯菜的優點,也是魯菜的缺點。

官府菜在大雅之堂上高坐,平民百姓望之而不及,所以也就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平民化的魯菜又太普通了,普通到北方老百姓的餐桌上可能道道菜都是魯菜,道道菜又不是魯菜。

說道道菜都是魯菜是因為他們用了魯菜的技法魯菜的調味魯菜的菜名,說道道菜都不是魯菜因為那些菜都不可能代表魯菜。

可是因為貼近了生活,所以在人們的眼中那就是魯菜了,來自竈間的,來自母親手上的,來自那些或大或小廚房的……因為都似是而非,所以人們也就不再把魯菜的定義放在心上了。

到底是什麽是魯菜,到底怎樣是魯菜,能說的出來的人越來越少了。

或是人人能做,或是望而不及,這就是魯菜的尷尬和窘境。

再過一些年,當飲食品牌的概念開始被人們廣泛接受的時候,當川菜憑借辛辣的口味爽快的性格在華夏大地遍地開花的時候,當本幫菜進了國際酒店入了名勝景點被人們推崇的時候,當潮汕菜從偏安一隅走出讓人們新奇也追捧的時候,當粵地的茶點讓人們念念不忘的時候,他們就忘了魯菜。

忘了它曾經的榮耀與輝煌,也忘了有那麽一些人還在精益求精地讓這個派系能努力地走下去。

到那時,人們記得省城的美味,記得海邊的海鮮,記得官府菜的高大上,可他們忘了這些都是魯菜的一部分,帶了山的味道、帶了海的氣息、帶了歷史的厚重和積澱,這些不是鮑參翅肚能代表的,也不是家常小炒能概括的。

那,大概就是名存實亡吧。

看著來自魯地的精英廚師們在烹飪著九轉大腸、奶湯蒲菜、芙蓉幹貝、油爆大蝦、原汁鮑魚,或者改良後取名為泰山日出的濃湯扒鮑魚,還有改叫聽海的油爆海螺,改叫龍游金溪的蟹黃魚翅。

種種技法和名貴的食材真的是讓人眼花繚亂。

沈何夕在比賽選手中竟然看到了元三同,作為省城數得上的廚師,他竟然自己親自作為選手參加了比賽。

比賽的時候他做的也不是自己拿手的奶湯元魚而是一道新菜——澆湯漲蛋。

漲蛋其實是一道很家常的魯菜,打到發泡的蛋液加上蔥花打進熱油鍋裏燜到蛋的上層都熟了再切塊上桌,就是最常見的漲蛋的做法。

元三同的這道漲蛋明顯講究了許多,竟然連鍋子都是特制的,鍋底和鍋壁比一般的鍋子要厚,鍋蓋上加了一層套子是為了讓鍋內的氣壓也稍高一點。

燴制熟了的海參與肉末攪拌進蛋液中下鍋做成漲蛋,再用熬制的素湯澆在做好後切成小塊的海參肉末漲蛋上。

雞蛋是金黃的,海參用的是泡發的海參,口感更細軟,還有醬紅色的肉末,碧翠的蔥花,再用白色的蔬菜素湯澆在上面,看似家常實則精細,食材昂貴賣相親民。

漲蛋融合了海參肉末之後的誘人搭配穿透素湯的包裹而來,讓人最大的感觸是,何不再來一碗米飯,用湯泡飯,用蛋下飯,用醬送飯,還能更舒適愜意麽?

沈何夕給這道菜打了8.8分,在滿分10分的情況下,能從她手裏拿到7.5分以上,通過的概率已經很高了。

二十名評委中沈何夕是年紀最輕的,即使她坐在角落裏,還是引起了攝像師的註意,給了她幾個特寫的鏡頭。

裴板凳則是一改自己討好魯地口味的作風,來了一道精致版的椒麻雞絲。

椒麻雞絲這道菜說簡單是真的很簡單,家常做來就是一道扯肉成絲碼料澆油的的涼菜,但是要說覆雜也是真的覆雜到了根子上。

川菜的麻,與其說是一種味道,不如說是一種輕度傷害。

讓人的舌頭發麻甚至短暫地喪失味覺,這樣的形容甚至會讓人聯想到一些含有微毒的植物。

麻的這種“感覺”用起來就像是行走在鋼絲繩上,過之則非美,失之則無味。

在做這道菜的時候,裴板凳一邊將一只三黃雞烹煮後過冷河,拿出了自己自制的椒麻油,比賽的時候自帶調味品是可以的,但是必須填寫制作方法和味型,還要接受檢查。

這一點椒麻油是裴板凳把花椒、麻椒、蔥等等調料用刀剁到混碎在一起之後再浸泡在調制的油中整整一個月才算是能用的,本來想的是用來給小師姐加菜,現在直接被他拿來比賽了。

三黃雞的雞肉緊實易熟,短時烹煮之後已經很美味了。

雞胸肉和雞腿肉取下,雞胸肉被裴板凳慢條斯理地扯成細絲,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人開始往評委席上上菜了,裴板凳看了一眼,一點也不著急。

在選這個菜的時候,師父問他會不會太冒險了,與已經被人們接受了口味的魚香肉絲和宮保雞丁相比,這道椒麻雞絲的川菜特點更濃重,又用了比花椒更濃烈的麻椒來制油。

裴板凳笑嘻嘻地對他師父說:“你徒弟我這輩子最大的冒險,就是千裏迢迢來踢館。我現在還記得,我是來踢館滴,這次我就要用這道小涼菜試試來踢了更多人滴館。”

鹽、糖、醋,分次攪拌入味,秘制的油料點在上面,攪拌,攪拌。

即使是鮑參翅肚的材料,手快的廚師們也有人已經完成了,一道薄片鮮參用的是快到把海參切成薄片,蘸辣根食用,這道菜被一些人評價很高。

在這種情況下只給它打了七分的沈何夕就比較顯眼了。

趁著沒人上菜,游走在賽場的主持人忍不住過來問這個一直低頭的女孩兒:“這道菜,您為什麽只給五分呢?”

女孩兒看到裴板凳慢悠悠地把雞絲裝進翠竹一樣的容器裏,臉上不自覺就笑了:

“硌牙。”

秋湖樓的李師傅有三個徒弟,這次比賽他們都沒有參加,只有他的兒子做著李師傅二徒弟的拿手菜。

這份小人心思,豈不硌牙?

評委中有些消息靈通的大概也知道這個女孩兒似乎是主辦方的代表,雖然年紀小但是話語權不小。

聽見這樣的評價,他們想笑又不能,想斥責又不敢,只讓嘉賓席上的李師傅臉上一陣青一陣紫。

秋湖樓李迪均分太低基本無緣覆賽,自由參賽的裴板凳的那道“綠意椒麻雞”憑借著這些鮑參翅肚中的麻辣清爽還有味道地道的椒麻油火候恰到好處的清口雞絲,平均分8.5,已經基本能確定成功晉級。

一位當評委的中年大廚慢悠悠地說:“魯地的人,最有名的不只是做菜的手藝,而是能海納百川的心胸。”

意有所指,讓不少人會心一笑。

坐在評審席的沈何夕看著裴板凳完全不在意別人目光地拎起沒用完的雞肉和材料沖著她揮揮手離開賽場,笑的更燦爛了一些。

讓正巧擡起頭的徐山博看了個正著。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7章 瓜藏

沈何夕也看見了徐山博,當初就瘦長的狐貍臉現在更瘦了,眉目依舊狹長卻沒了那份張揚,神色之間不覆自己記憶中的神采飛揚,看來這幾年他在徐家的生活並不如上輩子那麽如意。

沈何夕知道,當年徐漢生似有似無的離間計讓他跟自己的家族離心了。

徐漢生的湯方到底在不在徐山博的手裏,徐家人總不能遠赴太平區去找沈家去問吧?

按照沈何夕的想法,如果真能不要臉到這個程度,徐家還不至於在後來那麽的進退維谷。

所以他們一定會逼問徐山博,疏遠和冷落是必然的,看他現在的樣子,恐怕經歷的遠不止那些。

沒有了徐漢生也沒有了徐山博,也不知道幾年後還有誰能讓徐家再次走到令人欽羨的高位。

現在竈邊的徐山博穿了一件廚師的制服,整個工作案前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讓人心生單薄落魄之感。看了沈何夕一眼之後,他又神色平靜地低下頭去熬自己的湯。

熬心熬骨,一碗湯就是把一個人的精氣神都熬進去。

在這幾年裏,徐山博一直這樣對自己說,不斷地在親人的逼問中打熬著自己的內心,熬到眾叛親離山窮水盡。

直到所有的參賽選手都已經結束自己的烹飪,場上只剩下了徐山博自己。

打開鍋蓋,他把飄在湯上變成黑褐色的蛋白撈起扔掉,就剩了下了清亮亮的湯,清透到能看見鍋底的各種菌類和一根已經光禿禿的筒子骨。

用勺子把湯舀出來,顏色金黃的湯裏幾乎完全沒有雜質,放在用小冬瓜雕出來的蓋盅裏,蓋盅放在黑色的竹盤上,看起來有一點素寡又有一點誘人。

小冬瓜一個個圓墩墩的,挖掉了內裏的瓜瓤,外面沒有像別人一樣雕出花樣,只是笨笨地擺在那裏,內裏裝著讓人驚艷的清湯。

沈何夕捧起小冬瓜,拿下裏面的蓋子,如果不是湊的很近,幾乎聞不到湯裏的香氣。

七八種菌菇、四五種葷菜帶著冬筍竹蓀熬煮在一起,其中又放了火候超過十個小時的特調老湯,這一份用心和時間的花費已經遠超在場九成人的想象。

在比賽的時候熬湯在很多人看來其實是非常不明智的一件事。

因為熬湯不需要精妙的刀工,也不會有絢麗的擺盤,漫長的熬煮是廚師自己一個人獨自的等待和期許,食客們在美味入口的那一刻無論如何驚艷也不會想到別人會有怎樣的用心去對待這份有了滋味的湯水。

那是只有同樣驕傲與執著的人才會明了的用心。

這份用心——讓能夠深刻感受到的沈何夕還沒有喝湯就已經想要嘆息。

每個行當裏,都有一種苦行僧一樣的人物,他們堅守著自己與別人不同的理念,然後耗盡自己的心血去走自己的孤獨長路。

在徐漢生的報覆之後,徐山博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人。

他沈默了,低調了,可是融進湯裏的孤傲與堅持幾乎能刺破別人的靈魂。

沈何夕慢慢地喝了一口,慢慢地放下了湯匙。

這一口就夠了。

天賦異稟的沈何夕可以憑借嗅覺猜測將一道菜的做法猜的七七八八,只用這一口,她已經喝到了小冬瓜裏內藏的繁花錦繡、另成乾坤,著是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投入,不是一時的信念,而是一生一世對自己的無悔無愧——熬心熬骨。

透過如今這一口的濃醇鮮香已經讓她能徹徹底底地明了,有一個人會在一條他自己選擇的道路上前進,任由荊棘滿途滿目迷霧。

盡管湯味讓別的人如癡如醉甚至拍桌叫好,沈何夕還是只喝了那小小的一口。

一口就夠了,這是沈何夕對一位獨行者沈默的敬意。

我用一口湯就記住你那份孤傲決絕的敬意。

徐山博的這一盅不起眼“瓜藏”,出人意料地拿到了全場前三的高分。

人們被那些金色的湯水徹底驚艷,直到比賽結束之後還有人念念不忘、回味不絕。

排名揭曉之後,沈何夕自己一個人往外走,似乎受到了徐山博那一碗湯的影響,她的心裏正有什麽東西沈甸甸地正在聚集。

現在的她現在不想去理會那些伸著話筒的記者。

美味不是快樂的一種麽?沈何夕一直都記得泰勒夫人說過味道與情感之間的關系,在她看來,做菜的人也應該是快樂並且專註的。

徐山博的理念與她完全相悖。可是她說不出對方是錯的。

世界上沒有同樣的人生,正如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口味,但是必須有人按照自己選定的路子走下去。

往大門處走了幾步,有人攔下了他。

“沈小姐。”

攔下他的人就是徐山博,他的身邊依舊一個人也沒有,形單影只到了煢煢孑立的地步。

沈何夕發現在近看之下,這個年輕的男人更顯得滄桑和憔悴了。

憔悴到不像是一個與美食相伴的廚師。

“徐先生。”沈何夕擡起頭,臉帶微笑地跟他打招呼。

“那位……大師,還好麽?”談起徐漢生,徐山博的寡淡蒼白的臉上也是帶了微笑的。

兩人這麽一時間就有那麽點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徐老爺子很好,每頓吃二十多個餃子。”

“那就好。”

沈何夕想問他,如果知道自己今天會落得如此境地,他當年還會不會踏進徐老爺子的那扇門,去承受一個老人一生累積的全部負面情緒?這個念頭在她心裏一閃而過,終究沒有問出口。

會的。

無論是當初高傲在外的徐山博還是如今孤傲在內的徐山博,他們都會的。

徐老頭兒用這個年輕人對廚藝的堅持懲罰了他的冷血與自私,也用這個徐家新一代最有前途的年輕人懲罰了徐家,這樣的懲罰,徐山博自始至終甘之如飴,將之變成了對自己的磨練。

徐山博又笑了一下:“他很好,那就很好了。”

瘦削的男人微微躬身行禮,然後後退了兩步就轉身往外走去。

沈何夕突然出聲叫住了他:“我們那要開一個飯店,如果有一天你想離開魯西,就來吧。”

高瘦的徐山博在人群中轉身沖她招了招手,就此離開了。

一個人堅信美食是帶給別人快樂,一個人是堅信美食是對自己內心的磨礪,他們其實都知道,他們可以回首致意,但是絕不會通路而行。

前世第一次見面,他是評委,她是選手。

前世第二次見面,她是贏家,他是輸家。

今生第一次見面,她是贏家,他是輸家。

今生第二次見面,她是評審,他是選手。

他們還會有第三次,他們之間的輸贏的爭鬥,還會像宿命一樣地繼續下去。

*******

覆賽在京城舉行,一百四十名來自全國的廚藝高手匯集在這裏,決定他們命運的,不再是君王而是百姓。

只要手上有手機,用一個短信就可以參與到這一場比賽中,觀眾可以支持自己喜歡的選手,也可以要求評委特別點評某一道菜,有內容的短信會發布到網絡短信平臺上。

這是華夏第一次將短信投票的方式引入到美食類節目中,在賽前,短信的活躍量已經達到了一個驚人的比重。

從通訊商手裏拿到的分成讓蘇仟忍不住感嘆,這還真是一個屬於吃貨的國度啊。

不過……

“甜豆花萬歲”、“豆腐腦才是正宗”、“甜黨去死”、“鹹黨滾開”……這都是些什麽意思?

“吃粽子必吃甜粽子”、“肉粽天下第一”……這又是些什麽鬼?

盯著短信平臺上突然噴湧而出的信息量,有點理解不能的蘇仟覺得有點心塞。

她吃盡華夏美食,了解美食文化的道路,似乎比想象中還要遙遠啊。

真是……太令人心潮澎湃了。

*******

沈何朝微微低頭,神情溫和地看著自己的妹妹在給自己整理制服的領子,覆賽的時候沈何夕不再是評審,她在嘉賓席有個可以混吃混喝的位置,一邊是蘇仟一邊是沈抱石。

剛剛幾個老頭兒來找沈何朝想囑咐幾句,結果發現這個年輕人似乎比他們都靠譜一些,想了半天覺得沒什麽可說的,就有點失落地去折騰裴板凳和正川平次了。

聽聞了這次的美食盛典,正川平次也趕到了華夏,他本來是想觀摩一下比賽長長見識,順便給自己的朋友打氣,沒想到剛見面就被裴板凳一把拽住給他當了助手。

有時候正川自己都覺得自己其實和裴板凳這個家夥不是一個物種,但是偏偏就沒什麽理由能拒絕,這次比賽來的不僅僅是在華夏的廚師們,還有從全球各地趕回來參加比賽的熱愛華夏菜的廚師,他一個外籍助手混在其中並不顯眼。

為了顯示公平,十四組的比賽是在同一天進行的,沈何朝與板凳這對師兄弟並不在一組。

對此,裴板凳的反應是跪地喊了幾聲菩薩保佑。

正川平次:“……”為什麽自己搭檔把朝君當成了大妖怪?

領子整理好,袖口也整理好,沈何夕又檢查了一下自己哥哥口袋裏的筆和本子。

“好像沒問題了。”女孩兒繞著自己哥哥轉了一圈兒,表示這麽長身玉立的廚師真是除了自家親哥就別無分號了。

沈何朝拍了拍她的頭,走到桌子前開始檢查自己的工具。

藍色的麒麟紋錦緞包裹著金柄大刀,黃色的清漆盒子裏裝著是別的刀具。

還有那個他曾經為爺爺拎過無數次的花梨木提盒,現在也屬於他了。

那份沈重的責任,也已經屬於他了。

他的妹妹在他身後突然笑了:“哥哥,你猜門外有什麽?”

什麽?

沈何朝轉身看向他的妹妹。

“油鹽醬醋而已。”

你從小與之相伴的東西,它們在那裏等你,就這麽簡單。

一瞬間,女孩兒的目光柔和得讓人心醉。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8章 魚傳尺素

銀紅色的上等加吉魚擺在案板上,魚目清明、鱗片有光,怎麽看都是鮮嫩肥美的好貨色。

一把大刀的刀背重重地一下下地砍在魚的側面上,從魚頭砍到魚尾。在看似有力的砍動之下魚肉紋絲不動,甚至連皮也不曾破,著實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低著頭拿著菜刀的廚師神情專註,他把每一條魚都同樣操作之後就放下了手中金色手柄的大刀。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助手見狀立刻拿起另一把小刀走到案板前開始剖洗那些加吉魚。

而那個年輕的廚師又轉身去調制由肉末、蛋清、烏魚子、香菇配以各種調料和高湯和成的餡料。

餡料調制好了之後,他

這個廚師很帥氣也很俊秀,偶爾擡起頭的時候,都會引來旁邊年輕女性觀眾的歡呼聲。

他的註意力卻並不曾因此有一絲一毫的分散。

觀眾席的騷動卻引起了攝像師的註意,他們把鏡頭對準那個腰板筆直的年輕人,也就讓更多的觀眾看到了那樣一個挺拔的身影。

此時,他的助手已經把魚都剖好了。

年輕的廚師一只手壓住魚頭,另一只手伸進了魚的腹腔內,攝像機忠實地拍下了他的動作,人們都看見他的手指輕動了幾下,魚的整根大骨刺就被他掏了出來。

這不科學!

有一些觀眾在驚呼,也有一些人站起來舉著望遠鏡和相機想看清楚他的動作。

又一條魚,又是把魚骨完整地抽了出來。

攝像師先生自己都想揉一揉眼睛,怎麽可能呢?如果魚骨這麽好拿,那吃魚還管什麽刺啊,隨便抽出來不就好了麽?

正想著,第三條加吉魚的魚刺又被取了出來。

在魚腹腔內薄薄地塗上一層醇香的高度酒,再把調好的餡料填塞進魚肚子裏,最後,廚師拿起一根針,在上面穿了一條細線,他就用這樣的針線小心地把魚肚子又縫了起來,看起來與沒被處理過的魚沒有什麽區別。

在盤子上擺上幾片豬油之後放上加吉魚,在魚的上面再撒蔥姜絲,然後上鍋蒸制。

如果不是剛剛神奇的一幕,沒有人會想到這鍋裏看起平常的蒸魚竟然會內有乾坤。

與此同時,評審席上的幾個大師也在交頭接耳。

“剛剛那是隔著魚肉把魚骨拍松了?”

“勁兒使得好啊。”

“這是哪家調理出來的,基本功很是不錯呀。”

只憑著去魚骨的那手本事,那個年輕、俊秀、認真到讓人著迷的廚師——沈何朝,已經引起了別人的註意。

今天的評審席上原本該有的黎伯行並沒有出現,事實上,他自以為自己大出風頭的海選賽結束之後,主辦方就通報所京城賽區所有的評審和嘉賓,他被剝奪了評審的身份。甚至連他弟弟的嘉賓證都收回了。

在那之後,國內的主辦方還直接對各大派系的領軍人物放話:

“你們讓年輕人在賽場上怎麽比都沒關系,但是評審結果必須公平公正,絕對不能有派系之見。”

有了主辦方這樣的態度,整個賽場風氣都為之一清,一些想要出幺蛾子的都掐了自己的心思,安心地當起了評委。

此時,黎端清就坐在嘉賓席上,如今,他是黎家在場的唯一一個能撐起門面的人了。

在川地他根本沒當上評委,原因是舉辦方要求評委們都是年富力強的骨幹廚師,他已經太老了。

誰年近八旬的時候不是應該頤養天年,偏偏黎端清還不行,他要繼續為自己的三個兒子打算,為自己的功成名就打算,爭來算去,這次因為“超齡”而不能當評審,也讓他恍然驚覺,自己在別人的眼中也成了“老而不死是為賊”的存在。

這種驚覺讓他憤怒又頹然,這一輩子他只輸給了沈抱石,人老之後才發現,自己最慘烈的失敗是面對時間。

即使是這樣,時間還是沒有放過他,它甚至沒給他去感傷的機會。他的兩個兒子一個當不了評委,一個當不了嘉賓,如果在這樣的一場全國性的比賽裏他們家連個露臉的人都沒有,那簡直就是光明正大地對所有人說黎家已經走下坡路了。

——這是黎端清絕對不能忍受的。

所以,他放下了尊嚴,承受著恥辱,忍耐著京城同行們異樣的目光,在他兒子被趕出賽場短短三天之後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京城,於是今天他就靠著那張嘉賓證坐在了這裏。

說起來,這個位置還是他的兩個兒子費盡心思給他弄到的,在他後面是各大菜系的大師級人物,在他前面是外籍嘉賓。

怎麽看都會是一個被攝像機重點光顧的區域。

他和他的兒子們都對這個位置很滿意。

所以此刻黎端清的身後坐了一個老頭兒,他的名字叫是沈抱石。

黎端清前面的海外嘉賓席上,在他正前方坐著的是一位片兒國國寶級料理大師正川雄一,正川雄一的右手邊坐著一個娃娃臉的中年人是Panda國際美食集團的首席華夏菜顧問俞正味。

兔子入了狼窩是什麽感覺,大概黎端清一輩子都沒有體會過,只是開賽之前,沈抱雲回過頭繞過他跟沈抱石說話的時候,那一聲“小刀”讓黎端清的脖子都徹底僵硬了。

小刀……

坐在黎端清身後的沈抱石還沒發現自己前面坐著的就是經年未見的“老朋友”,自己的孫子表現得那麽好,他哪有閑情逸致去關註那些糟老頭都是誰。

哎呀,自己可得好好看看,小勺兒只能坐觀眾席,肯定沒自己這裏清楚。

在鍋裏用自制的醬料爆炒之後調入湯水,熬制濃稠到透而不流滑而不粘就放在一邊。

打開鍋蓋,在水汽蒸騰散去之後能看見籠屜上擺放的加吉魚依然帶了原有的清透紅色。

撇掉蒸出的湯水,在小心地去掉魚身上的各種配料,還用特有的紙沾去了魚上面的那點水分,恢覆了幹幹凈凈的魚看起來依然完整可愛,透著一股天然的新鮮勁兒。

看到魚是這樣的狀態,年輕的廚師臉上露出了一點微微的笑意,他彎腰又拿起了一瓶酒,手輕輕搖晃了一下之後就潑灑在了魚的身上。

接著,在人們不解的目光中,他舉起燃燒器往魚身上一點,魚身上的酒液都燃燒了起來。

明亮的火焰帶著酒精燃燒特有的光暈,這一步看起來頗像是西式調酒的表演,其實也是華夏古老的烹飪技法——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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